:《山河故人》人生，注定离别

　　一、起

　　早晨，我陪妻子到城里办事，办完后我们就分开了。她上班，我独自一人步行回家。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，耳塞中传来了叶倩文的《珍重》，几乎是一瞬间，我的眼泪就掉下来。

　　昨晚在儿子睡觉后，我和妻子一起看了《山河故人》。看完电影后，我们一度相望无言。过了很久，她说，看完这部电影，一想到儿子将来也会和我们分开她就无比难过。我安慰她，这部电影的英文名叫“Mountains may depart”，山河最终都会分开，更何况人？人生，注定离别。

　　洗漱完毕，回房睡觉，老婆紧紧地搂着熟睡中的儿子，我则紧紧地搂着他们。

　　二、影片

　　1、歌曲

　　在贾樟柯的电影里，歌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，它们不但能贴切地还原出特定时代的生活气息，更能精准地传达剧中人物的复杂情感。贾樟柯的选曲功力既精准又刁毒，无论是《小武》中的《心雨》、《天空》、《霸王别姬》，《站台》中的《站台》、《路灯下的小女孩》，《任逍遥》中的《任逍遥》，《世界》中的《乌兰巴托的夜》，还是《山河故人》中的《Go West》和《珍重》……贾樟柯电影中的歌曲都让我沉醉不已。

　　影片开始在1999年，以一群青年在激昂的《Go West》中翩翩起舞开场。如同其旋律，这首歌不但表达了这群年轻人对未来的美好期望，也暗示了处在急速发展中的中国光辉灿烂的未来。影片结束于2025年，赵涛在同一首《Go West》中起舞，对照26年前的舞蹈，这一次她是在冰天雪地里独自起舞。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反差有力地升华了影片的离别主题。

　　叶倩文的《珍重》……如果说这首歌无数次安慰过剧中人的心，那么贾樟柯也用这首歌安慰看完影片的我们。这首歌在影片中出现了四次，除了第一次，这首歌的每一次出现都契合分离的主题：沈涛和梁子的分别、沈涛和父亲的分别，沈涛和儿子的分别。有观众问贾樟柯为什么选这首歌，贾樟柯回应说，答案都在歌词里。这两天不能轻易听这首歌，一不小心就会泪奔。

　　2、舞蹈

　　舞蹈是贾樟柯电影中的另一个显着元素。舞蹈代表生命的律动，代表生生不息，代表奋发向上。如果说《山河故人》的开场群舞代表了中国整体，那么影片结束时的独舞则代表了身处时代洪流下的个体。有评论认为影片的结尾是悲剧的、消极的，但在我看来，在接受人生中的别离、忍受苦痛的煎熬之后还能昂首挺胸地跳舞，这本身就是一种积极，就是一种力量，就是一种对命运的抵抗。

　　有观众挤兑贾樟柯，说他只会拍乡镇，只会拍穷丑恶来逢迎国际，我不同意，这几十年来，整个中国不就是一个极速发展的大乡镇缩影吗？君不见，一派气象，摧古拉朽，尘土飞扬，欣欣向荣，你方唱罢我登场。

　　赵涛在片尾的舞蹈堪称神来之笔，这让我想起《白日焰火》中张自立的那场忘情之舞，相得益彰，不相伯仲。

　　3、时间

　　影片按时间顺序分为三个段落，1999年的过，2014年的现在，以及2025年的未来。回顾贾樟柯的电影，几乎都是缅怀过，而今在《山河故人》中视野明显开阔了：从过走向未来，从县城走向国际。对于一个风格成熟的电影人而言，改变是最困难的，同时，它也是最宝贵的。

　　时间能改变一切，它可以让不认识的人相遇，也可以让相爱的人分开，它可以抚平伤痛，也可以让快乐平淡，它给人生命，让人成长，使人感悟，也让人分离，令人死亡。生而为人，我们无法改变时间，只能改变自己，接受命运的无常，体味人生不可避免的别离。

　　4、别离

　　影片讲述了一个人类社会的普遍现实，人生注定分离；也传递了一种普遍的人类情感，伤别离。第一个段落中，沈涛和梁子分离；第二个段落中，沈涛和父亲分离；第三个段落中，沈涛和儿子分离。分离无处不在，赵涛在1999年收养的那条狗，到了2025年都已物是人非，其他如梁子和韩三明的分离，张晋生和沈涛、儿子甚至是故乡的分离……

　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，人最终都是要分开的，感伤无可避免。从这个意义上，《山河故人》无疑是一剂及时的安慰剂。慰籍生存于这个极速巨变的时代下，彷徨四顾、无所依靠、孤独的我们。

　　5、几个意象

　　首先是扛大刀的少年。

　　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古往今来，卑微的个体们都难逃被时代巨轮无情碾压的残酷命运。这时，一个少年，肩扛青龙偃月刀，独行于茫茫人海中，这是怎样的气象？是妥协，还是抵抗？是悲壮，还是悲凉？

　　其次是坠毁的飞机。从《三峡好人》中冉冉上升的高楼开始，贾樟柯就迷上了魔幻现实主义。沈涛在回家路上目睹了一架飞机坠毁在眼前——人生中，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情会超出我们的理解，会让我们惊奇而茫然不知所措。

　　还有黄河。多年前，张晋生和沈涛开着的德国技术小汽车撞在了“黄河第九湾”的水泥柱前，张晋生将雷管在封冻的黄河上引爆，多年后，沈涛带着儿子久久凝视着黄河。山河仍在，物是人非，岁月的长河里，究竟上演过多少悲欢离合，喜怒哀愁。

　　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，也是寓意着中国。对待社会，对待时代，对待人生，我们是如此卑微，如此无助，如此痛苦。我们无力改变这一切，唯有接受，承受，忍受。

　　还有钥匙。钥匙是本片中一个重要的道具。梁子离开沈涛时，决绝地将钥匙扔向天空。对于他而言，有那么一扇门，他再也不想打开。随后，梁子出走，沈涛默默拾起钥匙，保存在身边，对于她而言，有那么一扇门，她还想打开。理想很丰满，但现实总是很骨感。多年后，身患重病的梁子走投无路，只好带着妻儿回到了当初离开的家，为了治病，梁子四处借钱却到处碰壁。绝望中，沈涛送来了救命的现金，还有那把他扔掉的钥匙。这一幕，与其说讽刺，更是悲凉！

　　离婚后，儿子判给了张晋生并跟随父亲到了上海。姥爷世后，儿子回家陪母亲祭奠。分离前，沈涛将家门钥匙配了一副给儿子，“这是你的家，你应该有一副钥匙”。

　　坐在床边，沈涛和儿子用耳机一起听着《珍重》的画面，是我记忆最深的画面。那么温柔，却又那么残忍。

　　三、结

　　2015年我看了几百部电影，期间一直纠结于选不出自己的2015年个人最佳，直到昨天。

　　有幸，有贾樟柯这样的导演和有《山河故人》这样的影片，能关照当下的时代，关注生存于其间的我们，关怀并抚慰我们的心。

　　人生无处不分离，分离时让我们互道一声，珍重。

　　叶倩文 《珍重》

　　突然地沉默了空气

　　停在途上令人又再回望你

　　沾湿双眼渐红

　　难藏依恋及痛悲

　　多年情不知怎说起

　　在何地仍然是关心你

　　无尽长夜为陪伴我怀念你

　　它方天气渐凉

　　前途或有白雪飞

　　假如能不想别离你

　　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你

　　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

　　牵手握手分手挥手讲再见

　　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

　　作者彭建军